我最难忘的部队上的膳食：如浮雕般结冰的菜，一锅海枯石烂的面条……｜裘山山

发布时间：2025-05-04　点此：92次

上一年款待完最终一桌年夜饭后，通过一年的闭店装饰，坐落福佑路242号的上海老饭馆豫园店已于2023年1月17日正式焕新回归。始创于1875年的上海老饭馆原名老荣顺馆，是本帮菜享誉百年的金字招牌。陈龙摄

我很少写到吃，盖由于不善厨艺。我曾深入检讨，老妈的厨艺超级棒，我为此写了一篇《厨房超人》赞许她。老姐也不错，底子承继了老妈的优良传统。我是怎样回事呢？某一天遽然想，是不是由于我长时刻从戎的原因？长时刻吃部队上的膳食，导致榜首，对膳食不挑剔，第二，感觉没必要学，专业的事有专业人士做。所以有了不挑剔的嘴巴和简略满意的胃。每次下部队，部队领导在饭桌上谦让说，咱们膳食一般，你迁就了。我总是大嗨嗨地说，不要紧，从戎的嘛。言下之意，我是很好抵挡的。

其实部队领导也便是谦让一下，那些摆上来的菜一点儿不亚于饭馆里的。现在部队膳食员要考个烹饪师什么的，垂手可得。不止是机关，便是底层连队也相同。记住十几年前我跟工作组在西藏走边关，突袭一个连队午饭，真是很好，四菜一汤，色香味，加上养分，齐全。现在就更好了，现已是六菜一汤了。老话说，人是铁饭是钢。那么兵士是钢的话，膳食有必要是金刚了。

当然，曾经不可的。至少我从戎的时分不可。上世纪七十年代，便是大锅菜，每人拿着碗排队打菜，一人一勺，一荤一素。所谓荤，便是有点儿肥肉的白影子。偶然菜炒多了，一人一勺还有剩，膳食员就拿着大勺敲着菜盆喊，加菜了加菜了！男兵们纷繁动身踢倒凳子一窝蜂奔向窗口，女兵们文风不动，只用余光扫一眼。女兵们哪敢添菜，连添饭都要深思熟虑，由于站起来添饭很显眼，男兵们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，下次开睡房卧谈会时就会说，某某好能吃哦，还添饭！这对女兵来说，相当于说自己是草包。

我有时一碗饭也不行，究竟十八九岁的年岁，为了吃饱又不添饭，就在舀榜首碗饭时，悄然按压一下，多加一勺。有一回过八一节，连队包包子，肉馅儿的。膳食班长表态说今日包子管够，随意拿。一时刻一切人都成了饿虎扑向大箩筐。我也双管齐下拿了四个。吃完回到睡房，发现睡房还有一盆，又吃了俩，创下了一顿六个包子的光芒纪录。后来，此生，再也没有超跳过，一向保持着这个最高纪录。年青便是好。

从戎三年，回想中连队膳食的高光时刻，便是新年了。我在给爹妈的信里作过报告：“新年过得很愉快。年三十下午聚餐，十二个菜，都挺高档的。初逐个大早吃汤圆，初三又吃了饺子。”这么欠好吃的人，将此逐个记载，可见称心如意。惋惜“挺高档”的十二个菜没留下菜名。

新年之外，便是吃饱为主了。由于咱们是话务员，要值夜班，故还有夜宵。所谓夜宵，便是白水煮面条加几片莲斑白和几颗葱花，很寡淡，没有肉臊子也没有鸡蛋——鸡蛋面是病号饭，患病才能吃。连队膳食的一大特色，便是一种菜要吃好久，由于一买便是一货车，乃至几货车。所以留在我回想里的夜班面条，其伴侣一向是莲斑白，没换过其他。

即使如此，常常吃饭哨音响起，咱们仍是跑得飞快，站在食堂门口歌唱的时分，也是越唱越快，彻底不论节奏。比方“日落西山红霞飞”，唱到“米嗖辣米嗖，啦嗖迷倒瑞”时舌头都转不过来了，旋律直接被口水吞没，声泪俱下。

连队吃饭前要歌唱，这个光荣传统不知始于何时。带队的总是很关心，尽量找短一些的歌，比方《团结便是力量》《下定决心》之类。假如的确比较长，就先说，只唱榜首段。

有位老友写了篇回想部队日子的漫笔，很生动，其间一个故事我至今难忘：他刚从戎时，连队天天吃大白菜，大白菜整整齐齐贴墙码着，顶到天花板。一颗颗严丝合缝，跟砌砖相同。他眼巴巴地问膳食班长，咱们什么时分吃点儿其他菜呀？班长说，吃完这些白菜再说。所以他每天进食堂，都先去看那堵菜墙，眼见着那墙一点点矮下去了，被兵士们消除了。总算有一天，只剩墙基了，并且是半拉墙基。他快乐坏了，第二天唱“米嗖辣米嗖”的时分分外嘹亮。哪知走进食堂，眼前不由得一黑——不知何时，也许是半夜三更，大白菜又垒到天花板了，仍然严丝合缝，跟砌砖相同，彻底符合直线加方块的内务风格。他说，那是我长到18岁时，榜首次体验到什么是失望。

尽管那时分连队膳食比较单一，但有一大长处，便是实在。不论好坏，管够。大锅大盆子大铲子——印象中，咱们连队大铁锅跟饭桌那么大，炒菜铲子像铁锹。那锅盖是实木做的，死沉死沉，我要拿起来，有必要两只手一同用力，再用肚皮顶着。轮到我去膳食班帮厨时，只一天就被请回了。

早些年，许多新兵对部队上吃饭能够管够感到震动。有个将军告诉我，当年他从乡间入伍来到部队，发现部队无论是米饭仍是馒头，都是随意吃的，不由得热泪盈眶：本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当地，每顿能够吃够。由此也对爹产生了一腔仇恨——他爹是个大干部，明知他在乡间一向吃不饱，为何不早些把他送来从戎？

为吃饱饭从戎，是早些年许多老兵的实在希望。但是跟着日子越来越好，这样的希望不复存在了，有些家里条件好的兵，还会嫌连队膳食欠好。也是这个将军告诉我的，他当政委时下连队检查工作。连队干部报告说，最近连里有些兵士挑剔膳食，常常不去食堂吃饭，去武士服务社买方便面火腿肠吃。他没说话，进了膳食班，拿起盐罐子舀了几大勺盐放到正在烧的汤里。正午他进食堂和咱们一同吃饭。一喝到汤，兵们都被咸到发苦的汤给惊住了。他站起来说，知道这汤为什么那么咸吗？由于那里满是你们爸爸妈妈的汗水。你们的爸爸妈妈生怕你们喫苦，给你们寄钱，可你们好意思这样喝掉爸爸妈妈的汗水吗？

至此，连队的这个习尚被改变过来。

提到汗水，我有必要再讲另一个故事。一个工作组到边防连队检查工作，这个连队因交通不便，只能自己养猪自己种菜。一桌丰富的菜肴摆上桌后，膳食班班长用规范手势指着一桌菜说，首长，这是咱们全连官兵的汗水，请吃吧。工作组的同志们一时刻面面相觑，难以下筷。呵呵。连队的兵们便是这么朴素心爱。

我的一位老领导，是个宽厚人。他下部队去考察，在某边防团。团里的几个头头很严重，尽管曾经也来过大领导，但来一下就走了，这次大领导是要住一周，他们生怕条件差、款待欠好，先给机关打电话，找了解的人问，这位领导喜爱吃什么，他们好组织膳食。机关的人说，首长是河南人，喜爱吃面条。这好办，他们立刻找了个善做面食的膳食员。榜首天，一碗正宗的手擀面端上来了。首长连连夸奖，这面好，这面地道。第二天，从早到晚，炸酱面、西红柿鸡蛋面、牛肉面别离占有了三餐。第三天，一碗刀削面再端上来时，首长总算面露难色，支吾了一阵说：这个，这个，我也能够吃点儿其他。

这真不是我编的，老领导亲口说的，一想到现场的状况，我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。朴素的边远地方官兵们。

一般来说，我下部队很少去连里吃饭，究竟不方便，也给人家添麻烦。我就在机关食堂吃，或许就和几个团领导一同吃。一边吃饭，还能一边听他们聊聊，弥补采访。有一回在一个西藏边防团吃饭。坐下后，团长看了一圈儿饭桌问，哎，我那个菜呢？膳食员连忙说，哦忘了忘了。立刻拿来。我心想，团长还搞特别啊？并且还这么揭露？过了一瞬间，菜上来了，是一个白色碟子，里边是切好的蒜片，淋了酱油。他笑眯眯地跟我说，我真是离不开这个，没它吃不下饭。说完还跟我谦让了一下：你来不来点儿？女同志不喜爱吧？其实我是能吃生蒜的，对他的特别喜好一点儿不惊奇，仅仅出门在外，还要和人说话，绝不敢碰。

但那碟蒜，让我过目不忘。由于它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，也是采访时听一个老十八军首长说的。当年他们进藏的时分，底子吃不到蔬菜，更不要说下酒菜了。有一回搞到一瓶酒，几个人凑在一同喝，怎样也找不到下酒菜，连花生米、黄豆都没有。干喝酒感觉不对劲儿，喝酒也是需求典礼的。所以他们想出个法子，捡了一盘鹅卵石，洗洁净，撒了些盐，假充花生米。每人喝酒之前，拿筷子夹一颗石头舔一下，再喝。这下找到感觉了，喝得兴致勃勃，十分尽兴。

还有位参加过抗日战役的老首长，一辈子戎马生涯。由于生得高大威猛，天然好食欲。但战役中吃不到个啥，有一回好不简略搞到一个肘子，炖得又软又烂，什么调料都不用他就一口气干掉了，留下了十分夸姣的回想。后来嘛，日子跳过越好，吃得也越来越考究，便是肘子也有各种做法。老首长仍然很思念那个白水炖肘子，但是无论是家里仍是机关食堂，都不会让他吃那样的肘子了。有一次，身为大领导的他，代表上级去一个单位宣读指令。他到那个单位后先奔食堂，开门见山跟膳食班说，去买个肘子炖上。人家请示怎样做？他说就白水炖。然后他回到会议室招集会议，宣读指令，是一份赞誉这个单位的嘉奖指令。单位当然要搞庆功宴，正午就在食堂里摆了一桌子菜，鸡鸭鱼肉还有海鲜。老首长举起酒杯，说了些恭喜的话以及勉励的话，就放下酒杯悄然去了膳食班。那白白的肘子现已炖趴了，一大碗，撒了些葱花，配了一碟酱油，放在一张木凳上。老首长就坐在小凳子上，一言不发静心开吃，一口气干掉。

故事是一位其时在场的人讲给我听的，但我总觉得我也亲眼看到了，我还觉得他吃的时分必定想到了当年，想到了战场。他必定吃得十分有滋味，十分过瘾。这位老首长高寿一百〇一岁，我觉得肘子功不可没。

常常下部队，吃部队上的膳食，仍是有几餐很难忘的。

一次是在西藏。我在一家陆军医院采访，正赶上老兵退伍，在食堂开欢送会。食堂很粗陋，水泥地，十几张木桌，每个桌子配四条长木凳。要点在于，其时是12月。当菜相同样端上来摆到桌上，院领导的话还没讲完，就现已冰凉了，由于我看到每盘菜上面，浮着一层白乎乎的薄冰。而腊肠火腿上面，则凝固着白色猪油。

这便是西藏的冬季。

在我感到惊诧时，官兵们却视若无睹，他们的悉数心境都在离别上。每一个上去说话的人，都是哭着下来的，每一个敬酒碰杯的人，都含着眼泪，乃至抱头大哭。那天我就简略吃了一点儿最终上来的面条。但桌上那些如浮雕般结冰的菜，永难忘掉。

另一次是在北川。汶川大地震后，我和搭档去北川采访。一路上以干粮为主。矿泉水加干粮。进到北川后，我在一个指挥部的帐子里见到了老朋友，某分区参谋长，他地震当夜就进北川了。我见到他，还顾不上问寒问暖，就被一口热火朝天的大锅吸住了眼球，肚子咕噜咕噜地直叫唤。他明察秋毫：没吃饭吧？来来，吃碗面条。

那面条一看便是在锅里煮了不少时刻了，已看不到条状，其间模糊能见到粉红色，应该是午饭肉，还有些黄绿色的，大概是菜叶子，总归是一锅海枯石烂的面条。我舀了一碗，不由分说送下肚，真觉得太好吃了，是世上最好吃的面条。

我原先一向认为，膳食这个词是部队特有的，后来一查才发现并不是，一切团体办的饭食都叫膳食，便是许多人在一同吃饭的意思。

伙这个字，人和火在一同，开始的意思便是煮饭吧？后来和夥字通用了，有了许多人吃饭的意思。

但为什么我会觉得，只要部队上的膳食，才是正经八百的膳食呢？是不是由于，吃部队上膳食的人，都穿戴绿色的戎衣？

必定是了。

作者：裘山山